河南烧毁老人院清理现场:有老人拄拐已走到门口
火扑灭后,救援人员用机械车掀开塌掉的铁皮屋顶,一瞬间像打开了人间地狱
养老院却再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样了。靠近火灾现场的植物,一半变了灰色,一半还保留着原本的绿色。
刘力的奶奶窦淑侠也像这些植物一样,被烧掉了半截。
“你知道吗,我奶奶那个房间最先着火,她也能走,估计快到门口的时候摔倒了,膝盖以下烧没了……哪怕有个人拉一把也不会这样。”已经无法得知只能拄着拐杖慢慢走的窦淑侠是怎样艰难地挪动到门口的,刘力再看见奶奶的时候,她像恢复到初生婴儿般的大小。终究是晚了一步。
着火那天晚上,接到大伯的电话,在平顶山上学的刘力赶回鲁山。火被扑灭后,救援人员用机械车掀开塌掉的铁皮屋顶,一瞬间像打开了人间地狱——一切几乎都变成扭曲的黑色。只留下蜷缩的铁皮和烧焦的废墟。仔细辨认,还能看清铁床的轮廓和摆放在一旁的轮椅。等待的家属疯了一般冲过警戒线,可眼前的一切让他们失魂落魄,凝重和悲伤碾压而来,几乎要将人心捏碎。
通过窦淑侠胳膊上的银镯子,刘力找到了奶奶。70岁的窦淑侠两年前因患糖尿病不能自理住进这里,然后,再也没能离开。
“有的老人是被呛死的或者砸晕了再烧成那样的,可我奶奶是被火活活烧死的。”刘力说。
奶奶被烧成那样,已经无法下葬,工作人员劝家属们赶紧火化。“已经被烧了一次,又要火化,这真让她遭罪。”刘力的愤怒里夹杂着更多的悲伤。
刘力找到奶奶时,赵世军还没找到自己的奶奶。那晚,他在离养老院不远处看见一辆警车开过去,以为夜市又有人打架了。几分钟后他接到父亲赵亚鼎的电话,说养老院着火了,“奶奶估计受惊吓了,赶紧给接回来吧”。当时爷俩都以为这只是一场小火,兴许是养老院的树枝着了。
当赵世军赶到养老院的大门口,工作人员已经将这里围了起来。他有点发蒙,心里突突的,趁着没人的空当,偷偷溜了进去。
走在通往奶奶宿舍的路上,赵世军并没有想太多,他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还在院子后面摘了一截葱。小时候,奶奶教他用葱吹出悦耳的声音。
这片种着葱的菜地是老人们食物的来源,后面是一片小树林,健身器材散落在两边。有人说,养老院其实风景不错,天气好的时候,老人们被推着晒晒太阳也挺好。
还有一些能自理的老人组织到一起跳广场舞,商岗富看过两次,他不爱凑这热闹,平时也鲜与人交谈。旁人说这老头脾气“怪得很”。
“怪老头”那晚最终爬向了小树林里。他等待了5分钟,搜救的声音响起,“里面有人没有?”
“有!”他使劲儿回应。
“有几个?”对方问。
“一个!”
两名警察朝他跑了过来。一个警察一把将他背起,另一个拿着灯照路。商岗富被运到一侧的空地上,周围一片混乱。有人打着手电筒寻找亲人,有人跑得急,只能用手机的光照明。有人呆呆地坐在地上发愣,有人失声痛哭,有人疯狂地打着电话。人们试图呼喊亲人的名字,声音却淹没在更嘈杂的混乱里。弦月当空,满院漆黑,看不清人们脸上模糊的表情。
行动缓慢的老人在与迅速蔓延的火苗的赛跑中,注定是输家。
只是赵世军不相信奶奶输了。
他看见奶奶住的那片屋子的屋顶已经塌了下来,房间里看不到任何人,有小火苗兀自烧着。赵世军不死心,又一路小跑绕到了后面。
可他只看到了墙上的一个窟窿。透过窟窿,奶奶的床铺下面,有一具黑乎乎的尸体,只剩下黑色的骨头和一小截烧黑了的衣服。
赵世军想跳进去,被旁人拉了下来。父亲赵亚鼎这时赶了过来,一看现场,眼前一黑,靠在了一旁的树上。
父子俩蹲在菜地里,眼看着一具具干瘪的尸体被从李淑琴生前的屋子里抬出来,上面盖着临时找来的毯子。终于,消防队员从奶奶床下搬出那具尸体。“她身上盖着花格毯子,剩下不到一米长。”赵世军伸手比划着。
他说奶奶生病后,腰开始弯了,只到他肩膀那么高。本来这两天,他就要来看奶奶的,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
如果那天李淑琴能回家看看她的果树和小狗,生命本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李淑琴在养老院刚刚住了两个月。她并不喜欢这里。刚进去时,老人们常看到她拄着拐杖骂护工。她惦记着家里的果树和麦子。她有时跟孩子抱怨,这里没有电视,服务员少,喊也不来,“在这啥也干不了”。
商岗富的房间要比李淑琴的好一些,因为有电视。不过,他们住的铁皮屋结构都是一样的,除了床就是柜子,放着老人们的衣服和杂物。
那天晚上,护工常玉卿给他们端来晚饭,他记不得当天吃了什么。养老院的伙食还算不错,有时是米饭,有时是包子,有时是卤面。常玉卿年纪也不小了,商岗富甚至要叫他老哥。他已经在康乐园干了一年多,和另外3个男护工负责照顾20多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头,每月拿1000多元的薪水。
大火后的第三天,商岗富在医院遇见常玉卿,这个曾经伺候自己的老哥,如今躺在病床上,左手像滴油的蜡烛一样融化。
那晚,常玉卿端着尿盆刚走不远,听见有人喊着火了,他又折返回去救人。屋顶上掉下的东西灼伤了他的左手。
养老院的生活跟垂暮的人生一样没有丝毫新意。上了年纪,他们不再像年轻人一样嗜睡,往往在早晨五六点起床,晚上七八点就上床休息了。
电视对于商岗富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陪伴,除了吃饭以外,看电视几乎占据了他一整日的时光,因为腿脚不方便,他也实在没有更多的娱乐项目。
当疾病找上门时,他们会给医生打电话,自己掏腰包治病。
不断重复的日子令商岗富能轻易预测到明日循规蹈矩的一切,除了突如其来的大火。
大火的前一天,李淑琴本该回家的。她跟儿子赵亚鼎说想回楼张村的老家看看,那是她住了一辈子的地方。院子里的杏树、石榴和柿子树随意地生长着,早些年李淑琴亲手种下它们。院子里因为无人居住而长满杂草,一条小狗懒散地趴在地上,那是除了偶尔回家的儿女外,李淑琴晚年生活的唯一陪伴。她住进养老院后,偌大的院子里只剩这条狗。
李淑琴的3个女儿分别在洛阳、郑州和湖北,儿子在鲁山县城开摩的。年前生病以后,家人轮流在老家照顾她,但终因各自家庭的忙碌而不得不远走。当地老年协会会长赵云功说,在有4000居民的楼张村,四分之一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
李淑琴的脾气倔,谁都拗不过她。3年前,她执意要在家里再盖两间房,希望家人们都能回来住。赵亚鼎不同意,原有的房间足够住了。
但李淑琴不听:“你不让我盖,家里来人了咋办?”
建筑队来的那天,赵亚鼎劝他们走,李淑琴拿着耙子,一口气追了他很远。赵亚鼎当时不理解,房子对母亲来说,可能是维系这个家的最后坚守。
等房子终于盖好了,住进去的却只有李淑琴一个人。她搬进院门旁边的屋子,说这样一有儿女回来,她就能马上知道。现在,写着“阖家欢乐”的春联还贴在门口,已经褪了颜色。
如果那天李淑琴能回家看看她的果树和小狗,生命本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可是她突然变了卦,她说回家之后没人做饭,在养老院,一叫就有人送饭。
可养老院的生活又时常令她烦躁不安,她年轻时喜欢听戏,如今只有等赵世军拿着笔记本电脑或是手机来看她时,她才能静静地欣赏一段最爱的豫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