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都史志”徐鹤苹:追寻闽都方言中的古中原文化之风

来源:福州新闻网作者:王礼林

  【人物名片】

  徐鹤苹,福州文史专家,原市文化局艺术科科长、原市曲协主席,原福州闽剧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从事艺术研究及文化艺术集成、志书等编篡工作。

  他祖籍苏州,1942年出身于上海,10岁跟随父亲迁居福州。因先天视力不好未能参加高考,但却因成绩优异,学校让他留校当辅导员。而后,他又被调到福州市文化局从事闽剧剧本创作,一干就是51年。他说自己的事业轨迹主要在剧作家、文化管理者、志书研究专家三种身份中轮转。

  【代表作品】

  自1961年以来,先后创作、改编20多出闽剧剧本。其中为主创作的《洪武鞭侯》于1982年7期《剧本》发表;与人合作的电视连续剧《马江之战》由福州市人民政府与福建电视台于1992年联合摄制,在中央、福建电视台播出;创作的相声、小演唱等作品,在市电台播出或省市剧团演出;组织、辅导的《荔枝问题》、《喜报传来之后》、《锁》、《丹青魂》、《天鹅宴》等,先后获省级、国家级奖项,并在省级、国家级刊物发表;1990年获中共福州市委、市人民政府表彰。

  撰写戏曲、曲艺论文数十篇,其中《福州市闽剧艺术状况及其振兴问题的探讨》获1990年福建省文化重点课题调研成果奖;编著《闽剧艺术散论》(副主编)《闽剧传统音乐汇编》(常务副主编)《福州市志、文化志》(主编)《福州市文化志》(主编)《福州传统民间舞蹈》(主编)《福州世家》(与曾意丹合作)《闽剧简史》(与王宇、陈桑合作)等,参与《中国曲艺志福建卷》《中国曲艺音乐集成福建卷》等一系列文化志书集成的撰稿与编撰,2000年获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颁发的文艺集成志书优秀编审工作奖,2005年获省文化厅文艺志书编纂工作表彰。

“闽都史志”徐鹤苹:追寻闽都方言中的古中原文化之风

  虽然是苏州人但是徐老直言他爱福州,这是有文化的地方。图为他整理的反映福州闽剧去中央汇演的照片。

  福州新闻网记者 王礼林 文/图

  《福州市志·文化志》、《福州市文化志》、《福州传统民间舞蹈》、《闽剧简史》……当把这一本本集萃福州文化大成的书籍放在你面前时,你可能没想到,这些书的主编者是一位苏州人。他,就是徐鹤苹。

  徐鹤苹在事业上拥有三种身份,但是三种身份都精彩:福州卓有成效的闽剧剧本创作家、文化管理者、史志研究专家。尽管天生有视力障碍,看书都得几乎贴脸,即使如此吃力,他毅然兢兢业业,躬身于幕后,奉献自己50多年的工作精力,不断地为振兴闽都文化而笔耕不辍地编写志书典籍,尤其是挖掘福州话所存留的中国中原古文化精髓,唤醒更多的人认识闽都文化、爱上闽都文化、传承闽都文化。

  他用敬业奉献精神写就的一本本志书,为闽都文化的传承积蓄了丰厚的养分。作为写过众多名声斐然的闽剧剧本、捧红过无数福州闽剧名角的“幕后英雄”,他谈起自己的过往的成就轻描淡写,直言是集体成果。天生性格直爽的他,坦言自己是大炮性格,有一说一。描述起过往人生,不管是苦难还是喜悦,他都激情澎湃,直面人生的乐观豁达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对于根植于福州的闽都文化,他说,福州话非但不土,甚至还值得自豪和传承,因为不论是闽剧、福州文史还是福州方言,都有深厚的历史内涵,很有价值。古代福州对中原来说是边缘文化,但是想不到中原古文化的精髓却历经战乱沧桑,在福州找到了“春天”,我们就要让“春天”永续。

  日前,本网记者有幸专访徐老,听他讲述他年轻时如何跟闽剧结缘以及走上弘扬闽都文化道路的故事,并跟随他的脚步倾听隐藏在福州方言底下的中原古音,感受阵阵从远古中原吹来的文化之风。

“闽都史志”徐鹤苹:追寻闽都方言中的古中原文化之风

  徐鹤苹一生有剧作家、文化管理者、志书研究专家三种身份,但三种身份都精彩。图为他的理论成果《闽剧史稿》。

  意外结缘:从闽剧门外汉成专业编剧

  “我是苏州人,虽然10岁就到福州生活,但是真正接触闽剧很少,对于闽剧剧本创作的了解更是为零。”谈起如何与闽剧结缘,徐老直爽的性格一下子就被勾起,那个虽然艰辛但苦中作乐的时代记忆,在他手舞足蹈地描述下,犹如一笔笔鲜活的画卷在脑海中翻过,分外清晰。

  他说,他与闽剧结缘纯属“阴差阳错”,当年硬是以一星期有五个晚上看戏、一看就是几年的频率,“听”成了闽剧专家。他说,看到“好戏”会兴奋,看到“坏戏”也兴奋。

  他回忆, 1960年他从福州五中毕业。先天视力不好的他未能参加高考。但却因成绩优异,学校让他留校当辅导员。随后,他便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师资培训。而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一次人生的重大转折。

  培训结束后,同班的都陆陆续续被调走了,他和剩下的几个人在焦急的等待中收到一个通知:到福州市文化局工作。“我起初还以为,要到剧场、电影院去收门票。心想:这辈子不会就这样了吧?”徐老说。

  那时候市文化局在福州孔庙,有天,人事科长把他们带到小会议室。当时的艺术科科长告诉大家:根据市文化局指示,要培养年轻的闽剧编剧家。

  “我大炮性格,很直爽,第一个举手发言。”徐老笑到:“我在会上问到:我是苏州人,从来没看过闽剧,我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也不知会出现什么问题。”

  想不到,这一“发问”让徐鹤苹在文化局出了名。三天后,他被局长叫到办公室谈话。局长说,闽剧是500万福州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不要七想八想,要好好学习。“就这样我与闽剧的缘分就正式开始了。”徐老笑到。

  他说,反正在那个时代,他们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是先干再说。为了迅速步入闽剧编写的正轨,他按照单位的安排,从零开始,循序渐进地接触闽剧。首先从1960年到1964年单位给他安排了编剧班培训。“都是邀请福建文化圈数一数二的名人给我们上课。”徐老介绍到,文化课方面请来了严复之子、师大教授严叔夏,师大教授黄骏霖,福建省文史馆专家杨湘衍;闽剧课方面,请来了著名闽剧剧作家陈启肃、林舒谦、陈怡亮,表演艺术家郑奕奏、著名导演晋响亭等。

  “除了白天上课,我们晚上可没闲着,天天看戏,一个星期有五个晚上在看戏,那时看戏看到舞台敲敲打打我照样都能睡着。”徐老说。从第一天报到开始,他就每晚都到剧场去。那时福州闽剧剧场很多,而且跟居民区靠的都很近,什么南华剧场、天华剧场、光荣剧场等30多家剧场在短期时间内,都被他“光顾”过。那时一场戏都要近三个小时,听戏结束他还要开会,与同事一起讨论——戏好不好、怎么不好、怎么样才能让它更好。他直言,听戏下来三个小时本来就累,开完讨论会常常凌晨2点多;要是遇到在台江的天华剧场演出,他还得花一个多小时走回三坊七巷的家里。

  “但也有收获。那时,遇到两种戏会兴奋:好戏和坏戏。”徐老笑到。就这样,凭借了白天上课,晚上“听”戏,自己琢磨加集体讨论的办法,在不断学习和批判中,几年“魔鬼训练”下来,他对闽剧的审美水平大幅提高。他在写听戏总结时写到:福州现存闽剧好戏极少,坏戏也极少,大多数都是说不上好又偏偏存在的。

“闽都史志”徐鹤苹:追寻闽都方言中的古中原文化之风

  回忆起自己创作的闽剧,徐老忍不住秀一段当作。

  苦中成长 :随省闽剧巡回队奔向农村锻炼

  “在福建省闽剧巡回队那几年,生活更加艰苦,但是通过那个机会让我更加迅速成长。现在回想挺感谢过去,那种不顾一切、肯吃苦、伏下身子专研的自己。”徐老说到,“加入福建省闽剧巡回队,那是很苦的工作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敢想象。我单单在闽清就跟队巡回了近两年。”

  据他介绍,在1964年,他加入了福建省闽剧巡回队,常年要下基层演出,既要推广闽剧同时宣扬党的政策,演出剧目以现代戏为主而且还要自负盈亏。

  那时徐鹤苹既是编剧又是文书。他说,那时单位炊事员煮完早饭他都是第一个吃,而且一吃完,抡起扁担左手一个棉被、右手提着一个包含刀枪棍棒等道具及颜料桶 ,就要急匆匆地上路。

  “我还要负责打前站去探路。每在一个乡镇演出结束,我就作为“侦察员”被派去探路:路线怎么走,沿线会经过哪些村庄、村庄要呆几天、进村跟谁联系、食宿问题怎么解决等等,我活脱脱像一个‘万能胶’啊。”徐老笑到。

  工作还是要讲究方法。头脑活络的他,于是把大地图划成小地图,再把小地图根据自己的走访描绘成巡回路线。

  那个时代的人总是会苦中作乐,有股大无畏的乐观主义精神,徐老也不例外。据他介绍,那时交通不变,出门坐船已经很奢侈,交通基本靠走。那时行走在闽清的乡间,常常半个多小时遇不到一个人。一到这时他心里就开始发慌:我有没有走错?要知道,那时走错路回头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常常耽搁就是大半天。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人,他马上走上前问:“依姆,路是不是这样走?”一旦对方回答:“对啊,再走一公里就到了。”徐老就会特别开心。回忆起那种心情,从他手舞足蹈的表情还可以看出那个时代最质朴的快乐:“我那个兴奋,心里就像千斤重的石头马上松了,整个人都快蹦起来了。”随后,他马上从一个扁担里取出颜料开始写标语。

  徐老说:“我那时还练就了写标语的绝活,我可以在一整面墙上只写一个字,字还很漂亮。”

  能者多劳,也正是在“多劳”中让徐鹤苹迅速成长。那时进村联系宣传委员,对接村支书安排吃喝住宿、写剧本、安排演出、自己当客串演员、补鞋等等,徐鹤苹都要做。那时中午吃完饭,演员去休息,他就利用空闲写“小演唱”。等到三点多演员醒来,在演员排练间隙,他就去做好事,给别人补鞋等等。

  那时虽苦,但趣事也很多,有件事让徐老久久无法忘怀。“那时我还常常上场客串几把,那时演坏人常常一晚上“死”好几次。”徐老笑着说,别看我长这样,化完妆照样可以上台。他说,他参演了江姐、杜鹃山、红色少年、红色娘子军,偶尔也演演国民党兵。尤其是演坏人,一个晚上“死”个4、5次是常事。

  “本事都是锻炼出来的。”徐老说,他对自己团队那个时候的表现感到很自豪。他表示,那时巡回队还分为两个演出队,一个演出队不到20人,但是一个村能演的剧目有4台大戏、2场小戏,这对演员能力及现场随机应变能力的考验是巨大的,但是他们做到了。

“闽都史志”徐鹤苹:追寻闽都方言中的古中原文化之风

  尽管天生视力障碍,看书都几乎贴脸,即便如此,他毅然兢兢业业,躬身于幕后,为振兴闽都文化而笔耕不辍。

  追寻古韵: 挖掘方言背后古文化遗存

  “就算你是福州人,我丢给你一本闽剧剧本,里面写着 “木周石趣”,你能告诉我什么意思吗?不懂吧?看不懂是因为你道行还不够深。”徐老笑到。他说,这就是他刚刚接触闽剧剧本时候的真实写照,许多闽剧剧本文字每个都认识,但这些字连在一起就是无法理解。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成了刚刚学写闽剧剧本的徐鹤苹需要攻克的又一难关。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木周石趣”四个字,他坦言就这四个字他看剧本琢磨了一个月愣是没看懂。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这几个字连在一起用福州话读会怎样?最后他发现,用福州方言读“木周石趣”大意是“眼睛一瞅”。

  而且他还进一步研究发现:“木周识趣”正确汉字写法应该是“目焦蜀觑”,“蜀”通假字同“一”,想表达“眼睛一瞅”意思的这四字在古汉语发音就是福州方言那种发音,但随着时代发展文字没变,配套的读音却变了,但是这些读音却在远离中原文化中心的南方——福州的方言中留存下来。

  对此,他介绍说,福州文化很有历史内涵,保留了大量的古汉语语音、语调。中国汉字几千年来形态和意义没有多大变化,但历史上多次中原战乱、各民族交融,语音变化很大。“战乱时福建反而成了逃难中原士族大家的世外桃源,中原文化的种子最终存留在了福州这片土地。

  他还举了一个例子,唐代诗人杜牧很著名的一首诗——《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他说,此诗中“斜”不念“xie”应念“xia”,这样整首诗就不存在押韵问题了。

  “你看看福州话里“斜”是不是念“xia”?这个结论可是国内外语言专家一致认可的。作为福州人是不是感到很自豪?我们日常说话多有文化底蕴呀!”徐老说,“福州方言是闽剧的生命之源,写好闽剧剧本就要挖掘方言背后的古文化遗存。作为福州人我们要以说福州话自豪,因为说好福州话也是在传承好中原正统古文化的脉络。”

  话匣子打开,徐老还指出目前社会上一些乱像。“有些人把福州翻译成虎纠,是不对的。老虎纠缠的城市吗?就是虎患很多了?” 徐老说,有些人乱注音,让福州文化蒙上了许多灰尘。

  就从闽剧剧本里这些“莫名其妙”的汉字开始,徐老开始深深地被福州话吸引,尤其是蕴含在福州方言背后的历史沉淀,让他研究的范围从闽剧剧本延伸到福州文化、史志,成为福州闽都文化研究的大家。

  “有人说榕树的木头不能雕不能琢,所以榕树是庸木。我不赞成这个看法,我恰恰觉得榕树精神反倒值得学习。榕树精神和林则徐的那句名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血脉相通。

  徐老说,虽然他是苏州人,但他热爱福州。而且,林则徐曾在苏州当过官,林则徐在苏州的故事和口碑更是让他对培育出林则徐的闽都文化心生敬仰。所以当时市里在讨论福州城市精神时,他就提交了方案,把林则徐的这16个字上报。

  “福州话非但不土,还很有价值。因为不论是福州方言、闽剧还是福州文史,都有深厚的历史内涵。”对于闽都文化他说,“古代福州对中原正统文化来说是边缘文化圈,但是中原文化精髓却历经战乱在福州找到了“春天”。我们这辈福州人要以高度的自豪感传承好福州文化,要说好福州话、做好福州人,让“春天”永续。”

  【各方评说】

  林培新(闽剧国家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徐老师在品德上是值得很多文艺工作者学习的。他在闽剧剧本创作上很有建树,不论是闽剧教材的编写以及闽剧唱腔等理论的研究,为福州闽剧文化事业的发展做出了非常突出的贡献,是不可或缺的领军人物。而且在剧本创作上艺德高尚,一心扑在剧本的完善、改进、编写上。更难能可贵的是,从来不计较名次,就算不是第一作者也倾囊相授,为福州获得国内多个大奖的闽剧剧本如《兰花赋》、《黄茂生进酒》等提供了非常多建设。

责任编辑:黄新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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